冷静的疯子

此人已疯,但很冷静😎

人间值得


鬼谷子捡到卫庄的时候,他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,在树林里被一群人围着。


“呦,没娘养的野种,还倔的不行,装什么清高啊。”


“要不是我们沈公子心善,就你那败家的醉鬼老子,你们这会早进狗肚子里了。”


“就是,你们家一切都是沈家的了,还以为自己是有钱人家贵公子呢。”


鬼谷子隐在一旁,污言秽语,嬉笑辱骂阵阵传来,饶是心性稳如古井,也觉得实在不堪入耳,遑论血气方刚的少年。


不久,那边动起手来,这被围的小子,身手很是不错,虽是手无寸铁,但拳路掌法都颇有造诣。又准又狠,专攻人要害,只是对方人实在太多又仗着兵器之利,他不懂防守,这背后已不知被砍了多少口子。


照这情形,待到力竭或是失血过多,他必死无疑,不过这少年好像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。他穿着黑色短打,血迹也看不甚清,加之神情狠厉,叫外人看来,仿佛他才是性命无忧的人。


鬼谷子心中暗暗称赞,卫庄冷眼看着周围,都是街坊邻里,都是些正当是嫉恶如仇的大好年华,谁知尽是些趋炎附势,落井下石的狗。


罢了,他抢过把剑来,对着一人斩下,那是极快的一剑,就好似惊雷过后那转瞬的银蛇。卫庄闭了眼,没有想象中的滚烫和腥味,怎会?


睁开眼,围着他的人倒了一地,面前站着一个灰衣长衫,精神矍铄的老者。自己的剑正被他二指夹住,卫庄看了他片刻,陡然松了手,剑居然动也未动,老者啪的一甩手,剑直直飞出去钉在树干上。


“这是上好的金疮药,你这伤口会处理吗,可要我帮你?”鬼谷子递上一个药瓶,卫庄冷冷扫了一眼旁边的树林,只是道了声谢,并未伸手去接。


鬼谷子心念一动,“你方才知道我在旁边?”


“不过瞟见那处树叶无风自动,以为有人看热闹罢了。”卫庄从怀中摸出绢帕,擦去脸上血迹,他从不愿同生人讲话,但处于对老者的敬畏以及他出手相帮的情义,卫庄硬是忍了。


“不错,身处如此境地不但心稳如山,还知观察周围环境,那你当时应也能猜出,我武功极高。”


卫庄低下头,并不做声,鬼谷子笑道:“既然如此,你年纪尚小,他们又是仗势欺人,于情于理你都占着,何不开口,我定会助你。”


少年猛的仰起头来,牵动背后伤口,但他也不过就是皱了皱眉,一双冰蓝若湖水的眼里透着浓重寒意。“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,今天就算你不出手,我也不会输。”


“把他们都杀了,我知你有这本事,但之后,你又待如何?依你这性子是断然不会连累家人,为了这些小人赔上自己的性命,这便就是你所谓的赢?”


鬼谷子拉过卫庄的手臂,不由他挣动,替他包扎伤口,“你既然练武,想来也该知道鬼谷一派,我看你身法清奇,不知可愿随我去往那里学艺。”


卫庄并不答话,许是在忍痛,鬼谷子替他疗伤完毕,忽而轻飘飘来了句,“有用吗?”少年缓缓站起身,“这样人人自危,朝不保夕的世道,谁能救得了谁呢?况且,若你自身没有点值得被救的资本,恐怕闹市街头被人打死,也没人愿意为你收尸。”


这小子,嘴上真是不饶人,这话听来是感叹世事,实是讽刺自己没有果断上去帮他。有趣有趣,鬼谷子心中暗笑,不过面上依然严肃,“你觉得我救你只是因为看中你的资质?”


“哼,难道不是?”


“那我倒要问,你善使剑,为何直到最后一刻,你才夺剑?”


卫庄转过身,眼中的寒冰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开裂的纹路,“我……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的血脏了我的衣服。”


还真是嘴硬,鬼谷子微微一笑,“罢了,孩子,你若做不到开口求援,那就要把你自己修炼到足以应对一切,随我回鬼谷吧,我教你成为强者。”


强者,一人决然高高立于山巅,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绊住他,卫庄心想,“我自然要做这样的人。”于是欣然应允。


可是到了鬼谷,卫庄就觉得自己被师父骗了,谷中并不只有他们二人,还有一个与他年龄相仿,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。


明明比自己稍小,依着门规却要喊他做师哥,还要同吃同住三余载,这些姑且忍了。但,这叫盖聂的小师哥似乎是有什么魔力,每当卫庄最狼狈脆弱的时候,他总是不合时宜的出现。


因着晚三个月拜师,卫庄对自己极其严苛,可每日对战切磋总免不了有败时,盖聂从未挖苦讽刺过他,只是在衣食起居上更加细心关照。卫庄虽是家门不幸,看尽人世间最冰冷的面孔,可正因此,对旁人的好意,反更能体味的出。


但这更让他心烦,且不说他们之间命定的那场生死决战,过往的岁月,他一个人咬着牙同黑暗对峙,有时咬碎了,也就和了血咽下去,面上依然风轻云淡。


这样的日子,久了,早就习惯了,可如今有阵风愣是将这黑暗吹出条缝,透进束光来。虽然微弱,但四周沉沉的黑,这光就异常的亮,耀得刺目。


过了半年,到了去附近小镇采买的日子,盖聂同着卫庄一道买了些日用吃食,正待离去,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哭喊。


近前些看去,一满身横肉的男人手拿藤条在抽打一个不过六七岁的男孩。那东西极粗,男人又是用了十分的力,男孩用手臂去挡,那身破败的衣服能挡住什么?


登时血肉模糊,男人一边打一边骂,“看你长得有模有样的,没想到居然是个贼骨头,妈的偷老子家东西,我让你偷!反正家里几天没见腥荤了,今儿就打死你,给老子解解馋!”


围了不少人,但最多不过是掩了嘴低声说几句“可怜”,无人肯相帮,盖聂眉头紧锁,正欲上前。卫庄却是已将手里物件丢进他怀里,一手抓了那藤条,微一用力便拧成几段,同时一脚踹在那男人心口,飞出老远,趴在地上口吐鲜血。


盖聂同围观者问了几句,将东西放在一旁,扶起那个孩子,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口,卫庄这边,还未结束。那男人硬撑着坐起来,哆嗦着向后蹭,直到挨在墙上,“你是什么人,那狗东西犯贱,偷我家粟米,你……你这是……助纣为虐!”


那孩子本埋着头啜泣,此时突然大喊:“胡说,我没有偷,这点粟米是我家仅剩的了,是他,他经常欺负我娘,是他诬陷我。”


围观的人这时突然来了正义感,絮絮叨叨,句句都是在指责那个男人。卫庄听了半晌,这男人大概就是个地痞流氓之类的人物,平时没少行凶作恶,那也没必要留了。


这男人觉察出他的意图,神色愈加惶恐,“我告诉你,我兄弟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,你……你要杀我,日后他定然会让你不得好死!”


临死前无力的赌咒威胁,不知见过几次,卫庄冷冷一笑,“同我说过这话的人多了,那也要你那兄弟能等得起。”


他缓缓拔出鲨齿,那人目眦尽裂,“有本事,你就留下姓名!”


卫字还待出口,那人心口已中了一剑,是个极小的匕首,身后有人朗声道:“盖聂,日后若要寻仇,在下奉陪到底。”


转过身去,看见盖聂牵着男孩站在那里,白衣清绝,眉目如画,温然冲他笑着。不知为何,今日阳光变得格外刺目,卫庄抬手遮了下眼,没有说一句话。


晚间,他们来到那男孩家里,见了他母亲,盖聂留在屋里听那妇人千恩万谢,卫庄在院子里坐着。那男孩端了碗米汤,小心翼翼递到他跟前,“哥哥,你打了那个坏人,一定饿了,快吃吧。”


见卫庄并不伸手接,他小嘴一瘪,带了哭腔,“这米汤又稀又没有味道,我就知道哥哥不喜欢,但是我家里就只有这个了。”


这么个小东西痛哭流涕,卫庄还是头回遇到,他犹豫了片刻,到底伸手接了。男孩马上笑了,“我娘说,在外面受欺负了,实在受不住了,就赶紧跑,要是也跑不了,就一定要大喊求救,嘿,我就知道听娘的话准没错。”


卫庄愣了,这话有些熟悉,末了低声问道:“有用吗?”


男孩半天才弄明白他的意思,“当然有用啊,因为总会有人听到的呀,就像这回,哥哥你们不就来救我了吗?”


卫庄看着窗纸上透出的剪影,那样挺拔,这孩子一席话,可真是通透,他笑了,低头看着米汤,一饮而尽。


翌日,他们把买的东西都留给了那孩子,回去的路上,二人各怀心事,盖聂到底先开了口,“小庄,我只是不想让这些人叨扰你,绝无旁的意思。”


“替我背了人命官司,江湖血债,师哥,你就这般空闲?”


“我们替官府除了麻烦,他们心中不知多喜,至于其他,小庄,我只是想同你分担。”


卫庄停了脚,斜斜看着他,“那你为何只报了自己的名字?”


见盖聂并不答他,卫庄却道:“但是,你有此心,我很高兴,师哥……多谢你。”


他握了盖聂的手,掌心温热,是让人心安的温度,盖聂微微一楞,但没挣开。笑了笑,也回握了,温声道:“走,我们回家。”


此后,几度春秋过,几历生死场,卫庄终是等到和那人携手归去的一天,思及往事,终于明白。行在这世上,因着一些遭遇,总恨不得灭了七情六欲飞升仙界,可是终有一天,我们一定会遇到一个人。让你相信那些美好,生生拉你在这红尘里,让你觉得,人间值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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