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静的疯子

此人已疯,但很冷静😎

清白血


阿炎生在云梦大泽旁的一个小镇,阿炎的父母都是镇中最好的医者,母亲生他时虽未足月,但自小各种草药灌着,除去这身量不及别的孩童那般结实,却也是个调皮爱闹,古灵精怪的主。


阿炎家经营着家医馆,几乎所有小镇的居民患了病都去这里看诊,还有跋山涉水慕名而来的,日日人满。但阿炎家的条件却也并不怎么优越,因为他父亲每月定期义诊不说,若碰上实在穷苦的,还要再贴补那人几分。因此阿炎家的医馆声名远播,但凡在这里瞧过病的,无人不赞叹。


阿炎在这样的环境,耳濡目染,可终究是孩童心性,每每闯祸,父亲就让他去小屋罚跪。屋中无甚摆设,只在正当中挂了幅画像,是个极英俊清秀的男子。


阿炎知道,这画上是父亲的救命恩人,当年父亲与母亲还未来此定居时,一恶霸觊觎母亲容貌,百般刁难。幸得这画中人相救,才得以逃脱魔掌,父亲常说,自己有幸承恩,今生今世必要日日行善,才能不负恩人。


阿炎也是见过他的,最近一次去年秋季,父亲让他叫盖先生,那人微微一笑,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发,“阿炎长这么大了,先生实不敢当,不过有个哥哥唤我大叔,阿炎若是愿意,就也这样叫吧。”


他声音温柔,不知为何,阿炎那日没有再出去胡闹,他想,像大叔那样的人,应是会喜欢安静乖巧些的孩子吧。


寒冬腊月,外面下着大雪,医馆外有人敲门,阿炎跑去开门。是大叔,他依旧是一身白衣,不过此时却是血迹斑斑,他背上还背了一个身穿黑金色大氅的白发男子。


阿炎认得他,他是大叔的同门师弟,同大叔一道来过两次,但阿炎不喜欢这个人,他总是冷冰冰的样子。


父亲掌了灯走出房来,与大叔一道将那人轻轻放在床上,略谈过几句,大叔便匆匆离去。父亲同母亲在屋中忙碌,似乎那人伤的极重,阿炎本也想进去瞧瞧,但被父亲赶了出来。只看见一双冰蓝色的眸子,看着大叔离去的方向,渐渐失了神采。


一夜救治,阿炎也在门外坐了一夜,清晨父母推开房门,虽是疲惫,但更多欣喜。那人性命已无大碍,只是伤重还许静养,阿炎软磨硬泡,父亲终于同他讲了原委。


大叔他们遭人算计陷入重围,奋力拼杀才得以脱困,但他师弟由于替他挡了当胸一剑,伤势实在拖不得。幸亏离这个小镇不远,大叔就把他留在这里治伤,自己去引开那些仇敌。


父亲话语含了浓重的担忧,阿炎自窗间看着床上那人,轮廓清晰的侧颜,浓密如扇的睫毛,苍白如玉

亦如他的发色,也似这窗外飘飘洒洒的大雪。



阿炎突然就很生气,晚间,那人醒了,父亲叫他去服侍卫先生吃药。阿炎端了药碗,走到床边,“喂,喂,我爹说让你把这药喝了。”


那人半睁着眼,动也不动,“喂,呃,卫先生,请快些把药喝了吧,这样伤才能好的快呀。”


阿炎十分不情愿地喊了他句先生,可谁知那人仍是不动,冰蓝色的眼转了转,“你父亲是享誉一方的名医,怎么你连这点常识都不懂,伤口方才换过药如何能挪动?”


阿炎叫他这话唬住,“那你倒说说,应当如何?”


男人微微勾起唇角,“自然要以汤匙来服了,不然你父亲叫你来却是为何?”


阿炎心理越发气愤,不过转眼一想,他现在行动受制,正巧可以捉弄一番。思及此,阿炎心中一乐,他端起药碗,“好呀,卫叔叔请躺好”。


白发男人微微张开嘴,阿炎将那小碗药一股脑全倒进他嘴里,又烫又苦,饶是这般冷面的男人也不免皱了眉,剧烈咳起来。父亲走进屋,见此大怒,罚他在小屋中跪上三日。


阿炎头回这样乐意罚跪,可以远离那人不说,还可以为大叔祈祷,再合适不过。他甚至想出去后再弄出些什么,好让父亲再罚他去小屋禁闭。


三日过去,阿炎走出小屋,天气很好,冬日阳光最是难得,他看见卫先生闭目坐在院中。本想悄悄溜走,经过他身旁的一瞬,男子忽然开口道:“小鬼,众生平等,你这般区别对待,你大叔知道,肯定会不高兴的。”


男人平日素来一袭华贵黑衣,面色冷峻,不言片语,如今许是阳光暖茸,连带白发男子那样冷酷的人也变得柔和。阿炎犹豫了片刻,走到他面前,“我……我父亲是这样说过,但你……你是坏人,我知道你。”


那人微微一愣,冰蓝色的眼半睁,“哦?你这样的年纪,竟能分的清好坏?”


“你伤过大叔,伤的很深,大叔那么好的人,你伤了他,那就是坏人。”阿炎气鼓鼓的说道,“但是,我昨天听父亲说,你又替大叔挡剑,所以你可能也不是那么坏,要不然……我才不要同你讲话。”


男子听罢,笑了,眉目舒展,阿炎突然发现,原来他笑起来,也是一个极好看的人。“有趣,小鬼,你可知鬼谷绝学?”


阿炎摇摇头,那人继续说道:“鬼谷绝学被传的神乎其神,其实不过抉择二字。在任何情境中 ,都要有迅速决断出最有利的选择的能力,我二人被围之时,我已无战力,若是不挡那一剑,我们都会折在那。况且……”


那人语调虽是讥讽,但目光却越是柔和,“你大叔那样的迂……正派人士,见我舍命为他挡剑,势必拼死也要将我带出重围,怎样,小鬼?你说是不是很合算。”


阿炎刚刚对他产生些好感,乍然烟消云散,他不再理卫先生,转身向前院医馆走去。忽然母亲急匆匆跑来,“卫先生快请去里屋躲躲,你的仇家寻来,阿炎,你快带卫先生进屋。”


阿炎同男子刚刚进到里间,就听院中喧闹,透过小缝看去,父母挡在十来个黑衣蒙面人前,“且不说这里没有这个人,就算有,也是我们的病人,你们要进这院子,除非先杀了我们。”


阿炎看着那些明晃晃的长刀,心里十分害怕,那人闻言却是轻声一笑,“小鬼,知道你大叔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?”


阿炎哪还有心思同他玩笑,咬着嘴唇差点就要哭出来,白发男人将大氅穿好,从腰间取下剑来,“便是你父母这般,不自量力,总爱做些无谓牺牲。”


阿炎看着他提剑走出去,黑衣白发,潇洒张扬,不见半分病容。男人走上前,将父母拦在身后,同时侧头低声说了些什么。


阿炎见父亲和母亲进来,一把抱住他们低声哭了起来,母亲替他擦去眼泪,掏出一方绢帕,将他眼睛蒙住。阿炎被母亲按在怀里,他突然明白,那个重伤的男人,在保护他们。


黑暗和寂静没有持续多久,母亲将帕子解开,阿炎急忙跑出门去,黑衣白发傲然立在院中,方才那些黑衣人都倒在地上,似是睡了。男人看见他出来,轻嗤道:“从前我还嘲讽过他,真是可笑。”


阿炎正想说些感激的话,却见那男人身子晃了晃,袖子掩了嘴剧烈咳起来,父亲连忙将他搀扶进屋里。


阿炎同母亲在外侯着,隐隐听见父亲低声责备以及那人一贯讽刺的语气,“先生真是,若你今天有什么闪失,我们夫妇二人,万死也难同盖先生交代。”


“哼,那是你不了解,若今日我不出去,你家恩人可就要怪我了。”


阿炎在门外听着,忽然开口问到:“我之前听说他干了不少坏事,尤其伤了大叔,可现在,娘亲你说,他是一个坏人吗?”


母亲将他揽在怀里,“你知道,我进屋为何要蒙你的眼睛吗?”


阿炎将头蹭了蹭,“因为卫先生说,他若同人动起手来,势必见血,他会尽量克制,可为防万一,就让我们先蒙上你的眼睛。”


阿炎骤然抬起头来,母亲又说道:“阿炎,人生在世,切不可听旁人如何说,了解一个人,要听从自己的内心,用心去感受,他是好是坏,问问你自己的心,便会明了。”


晚间,阿炎坐在卫先生床边,他还在睡着,阿炎便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。片刻,只听男子悠悠道:“小鬼,别人休息时,你这样便是干扰。”


“我想问你,听镇上老人传说,鬼谷好像仙境那般,远看紫烟缭绕,可近前些,便什么也看不见,是真的吗?”


男人笑出声来,“真是小孩子,如此荒唐的话,也只有你们信了。”


阿炎应了一声,低下头去,那男人瞥了他一眼,“他们都未去过鬼谷,说的话自然荒唐,谷中确如仙境,长着各种奇花异草。只是入口有厉鬼值守,寻常人若是误入,便会成为他们果腹的餐食,不然为何世人将此谷冠以个‘鬼’字。”


阿炎笑了,可他仍低着头,半晌突然哭了起来,“怎么,堂堂男子汉,这便害怕了?”


“不是,卫叔叔,我……我要跟你道歉,你是好人,你同大叔一样,都是好人,我不应该听别人乱说的。”


那男人见他如此,愣了两秒,似乎从未应对过这般场景,“小鬼可真是麻烦,幸亏将来不用面对。”


阿炎听他低声嘟哝,忽而又听他正色道:“小鬼,这世间所有人生下来,都是一副干干净净的清白骨血,不过随着他们各自际遇心性的不同,有的人恋财,有的人慕名,有的人好色,有的人爱权。一来二去,这一身骨血早已变得污浊,这便是所谓坏人。而那些过尽千帆,仍然可得清白血的人,便是所谓好人。”


阿炎从未听人如此说过,虽年纪尚小不能完全懂得,但此言所传真意,却真真切切能感受到。


“方才说的乃是众人,至于我,小鬼,我生来血就是黑的,直到遇见一个人,他将那么一点清白血放在这里。”白发男子抬手指了指,缠着厚厚一层白纱的胸口,“这点清白血在我身体里游走,慢慢我的血才变成红的。”



阿炎并不明白,可他却知道那人说的是谁,“卫叔叔,大叔走了四天了,你肯定也担心他,你说他肯定会没事的对吧?”


那人突然神色一变,“小鬼胡说些什么?他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,夜色已深,小孩还是赶紧睡觉去,要不将来还不及姑娘长得高。”


阿炎虽被他恶语相向,但他已不再畏惧这个人,“卫叔叔,我知道,其实,你是真心要给大叔挡剑的。”


见那人一记眼刀甩过,大有起身把他抓起来暴打一顿的架势,阿炎大笑着跑出门去。


日复一日,那人的伤一天天好起来,他开始每日在院中练功,阿炎就也在一旁瞧着,假模假式的跟着比划两招。一月过去,大叔始终没有来,阿炎心中很是担忧,卫先生面上镇定自若,可阿炎知道,伤情反复时,他曾口中呓语,叫过大叔的名字。



这日黄昏,雪方停了,夕阳照在雪间,一片金黄。白发男子正待回屋,忽然停住脚步,阿炎本在前走着,也回过头看他。


“小鬼,你心心念念的人来了。”


阿炎急忙跑出馆外,可整条街空无一人,“你骗我,外面一个人都没有”,阿炎回到院中心下失落。


“你不知,他是个路痴,雪天没有路标,估计得绕上一阵。”


阿炎却是不信,院中站了片刻,便要回屋,这时,那人忽然开口:“阿炎,去开门吧,他应是到了。”


这时男人头回叫他的名字,阿炎虽是不愿,可到底去了,医馆门一开,他顿时愣住。门外站着一人,白衣清俊,正是大叔。


“大叔!真的是你啊,我还以为卫叔叔又诓我,你真的回来了。”


白衣男子温柔一笑,伸手摸摸他的头发,“阿炎,我来,接他回家。”


刚走进院中,便听见那人讥笑:“师哥,你不如让这医馆的主人同镇上讲讲,该把这路标做的醒目些。”


大叔在他面前站定,深深看着那人,片刻,他亦笑道:“小庄久侯了,我看不用,下次来时,有你指路,我自然不会迷路。”


白发男人突然话头一转,“你身上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?”成功将大叔堵的不能再讲一句话,“小鬼,去叫你爹来,请他给这救命恩人检查检查。”


阿炎转身走了两步,忽然回头,大叔连忙要甩开那人的手,但是仍被他紧紧握着。“小鬼,还不快去?”


“卫叔叔,你方才如何知道,是大叔来了?”


那人笑了,相握的手指了指心口,他顿时明白,高兴的转身向父亲房中跑去,阿炎心想,是那点清白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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